浙江最没存在感的地区介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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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松庄村

  司机王师傅是兄弟俩,来自竹源乡黄庄村,在松阳专做各个民宿接送客人的生意,我们一路上相谈甚欢,也了解了好多当地的情况。

  丽水,音读(lí),古称处州,下辖九个县市区,是浙江省面积最大的地级市,也是最晚设置的地级市。然而在很多人心里却是省内最没存在感的地区。我记得看过一篇文章,详细尽述了丽水受前后夹击,为什么给人的印象并不深的各种因由。南有东南沿海重要的商贸城市温州,北有人间天堂杭州,东有“海上丝绸之路”东方始发港宁波,哪个的认知度都比丽水高。地形闭塞,交通不便,经济落后,人口最稀少,工业不侵,让丽水成为浙江最晚开发的地区。

  但我并不这么认为,那些“不幸”,在某种程度上是大幸。

  还记得第一次来丽水,是2017年参加第一届中国休闲度假大会,第一次来松阳也是那次“九古论坛”,即古城、古镇、古村庄;古道、古关、古街区;古渡、古树、古庄园”。之所以选在这儿,正是因为松阳是留存完整的“古典中国”县域标本,在第五批公布的“中国传统村落名录”浙江省200多个村落里丽水独占99个,松阳77个。

  公元1129年,南宋建炎三年,北宋最后一个状元沈晦调任处州知府不久,就上溯松阴溪,在松阳县写下了“寒流穿曲岸,支径入翠微。山深古木合,林静珍禽飞。”这首五言绝句,以及“惟此桃花源,四塞无他虞”的诗句。他描述了松阳西边地形险要,南面交通闭塞的情况,也记录了松阴溪两岸的静谧景色。他甚至在致仕之后就定居在了松阳。

  这里安逸美好,鲜有刀光剑影、兵刃之灾,从魏晋、唐宋到近代,成为了河南、山东、江西、福建、安徽等地移民迁居的桃花源、避难所;到了近代,正是得益于交通的不便,地形的庇佑,免除了现代工业侵扰,城市化进程对古村落的破坏,才躲避了“小口”外的天灾人祸。

  车一路沿着松阴溪西行,两岸竹林、丘陵、山舍渐序出现。松阴溪是松阳的母亲河,也是浙江第二大江瓯江上游最长的支流,瓯江流到丽水境内便叫松阴溪,最终汇集楠溪江、好溪、大溪等主要支流于温州湾独流入海。松阴溪又有30多条小支流,就是这些大地的血管,孕育了松阳山间几百座隐世村庄。

  公元199年,东汉建安四年,松阳县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历史的书卷中,成为了浙西南第一个建制县,丽水建制之始,史上浙西南地区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。

  松阳历史上先后出过上百名进士,有历史文化名人唐朝五代国师、越国公、一代道教天师叶法善,南宋左丞相、文学家叶梦得,南宋四大女词人之一的张玉娘、北宋宣和状元沈晦、7岁能文赋诗脱口成诵的项安世、“吾括元代诗家,无出此山之右”的周权、明《永乐大典》编纂王景,兄弟进士詹雨、詹宝,以及清代“官可不做,人不可不为”的高焕然等。松阳还先后吸引了亚圣孟子、秦朝名相吕不韦、陈朝开国皇帝陈霸先、第一清官包拯、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轼、南宋丞相周必大、明朝开国第一文臣宋濂、千古帝师刘基等无数名门后裔迁徙栖居。

  县城至今还保留着古朴店铺林立的西屏古街,比松阳建制还要早的古市镇已有2000余年,71个中国传统村落、5个省级历史文化名村、1个中国历史文化名镇、1个省级历史文化保护区,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……

  1800年的历史巨筛之下,留下的这些数字,多吗?那是现有的,永远找不回的数字之巨——中国古村落保护第一人中国当代作家、画家冯骥才在《传统村落的困境与出路》中写道:“在进入二十一世纪时,我国自然村总数为363万个,到了2010年,仅仅过去十年,总数锐减为271万个。十年内减少90万个自然村。对于我们这个传统的农耕国家可是个惊天数字。”这些不可复制、不可再生的村子正以每天80到100个的速度消失。

  每当我看到、写到这些古村落的时候,总有一种螳臂当车、沧海一粟之感。每次走到村子里,都是带着崇敬、欣赏,甚至留下最后影像的心理在看这些古村,或许下次再来就消失无踪了。

  松阳县主要以中低山丘陵地带为主,中间为盆地,即县城所在的西屏镇和古市镇,故称“松古平原”,面积占全县土地总面积的12.5%。江南自古以来为富庶的鱼米之乡,耕读文化深入肌理,人们将山坡整治为梯田,珍视每一寸可种植的土地。

  山体的褶皱,溪流谷地,因受着自然的庇护庇佑,台风吹不进,战乱不殃及。苍茫岁月里北方的战乱成为了松阳添人进口的契机。人们选在山坳里建立屋舍乃至成为村庄,也带来了北方先进的冶炼和耕种技术,让原本就丰腴的土地从刀耕火种转为精耕细作,农作物种类和产量都在增加,逐渐成为了丽水的粮仓。“松阳熟,处州足”就是当时物阜民丰的写照。

  脑海中翻滚着历史的影像,商贾往来如织,农民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路越来越难走了,狭窄、爆土、杂草、崎岖,一小时45分钟后,当我们沿着蜿蜒小路,走进松庄村一座座夯土老房里时,所有的颠簸和跋涉,都是值得的。

  松阳是华东地区古村落数量最多、保存最完好的地区,县内现有100多座结构完整、风格各异的传统村落,高山阶梯式、傍水式、台地式、平谷式和客家古村落交叠在松阳的崇山峻岭中。

  松庄村建村于明正德年间(公元1482-1505),距今已有500多年历史。相传村子风水极好,一年大雪,村口牛栏里的牛两个月无人看管,却依然健壮。于是人们口口相传,纷纷迁来这里,规模越来越壮大,逐渐形成了村庄。村民以宋、叶为主要姓氏,其中宋姓居多,古称宋庄。周边山林里又多种植松树,便也谐音称松庄。

  现在村中仍保留着两栋明代建筑,一栋清嘉庆年间建成,清到民国年间的建筑多栋,县文保建筑1栋。还有老驿道、宗祠、民舍、石拱桥等众多古建。若非60年代蔓延全村的那场大火,还会有更多的老屋留存至今。

  这些民舍大多外部形态保存完好,内部结构完整,依山势散落在古道旁,溪水边,形成了典型的高山傍水式古村落。2014年松庄村被列入了国家第3批传统村落名录,资金的注入,为保护古村输送了救命的血液,村貌和生态,环境和历史文化建筑得到了修缮,也吸引了这家绝美民宿的入驻。

  有人说旧村改造和古村保护是一对矛盾,这种想法显然是刀耕火种的改造,推倒了盖新的,而非精耕细作,保留老建筑的风貌和架构,修旧如旧,将内部修缮为适合现代人居住的空间,又结合当地建筑特色风貌,不突兀,从外部丝毫看不出与普通民舍的差别。这种方式就像给乌鸡国王使了定身法,又吃了定颜珠同时美容,他还是他,更美的他,成长的年岁,冻龄的容颜。这样的地方,可是城里人要长途跋涉,花费大价钱才能简短过上几日的地方,而村民们却近在咫尺。

  桃野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
  管家小帅哥在我们的车到达之前就已在村口等候,领着我们顺小路进村。一路上垂柳条条,鸡鸭闲逛,S型的溪水穿村而过,大鹅一家在溪边嬉戏,捕食溪水中成群结队的小石斑鱼。我问管家,为什么那么多鸡鸭鹅,答案让我哭笑不得:“快过年了,平时没这么多。”老人们在自家门前晒太阳聊天,门前的公鸡带着母鸡散步,待来年,不知谁会成为幸存者,谁会成为盘中餐。

  这里是雅溪水源的第一站,小石斑鱼对生态和水质要求极高。一架百年古桥横跨之上,建造中没有粘合剂却坚固至今,这便是呈现在《中国国家地理》杂志上的那座,松庄村最著名的景观地。

  村子里的文化礼堂,每个月都会为村民上演一出戏和一部电影,祠堂墙上的壁画也出自本村村民之手。逢年、过节、生子、动土……村民们都会前往社庙祭拜。与其他村社庙不同的是,这里的社公老爷还是单身,因此女性是严禁入内的。

  松庄村全村共有600多人,以叶姓为主。常年住在村儿里的只有100出头,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。村民们仍然使用土灶生活,习惯在溪里洗衣洗菜,治病就自己去采草药,甚至几位老妇人还有扎辫子的习惯。

  凉连村

  松庄村后身儿有一条古步道,连接着凉连村、毛源村,我们就顺着这条路,跟着管家去走访周边的几个古村。一路上尽是落叶,漫山遍野的茶树、竹林,峰峦叠翠。雨后山中一定起雾,原本被青山环抱的村子一下子就被玉带缠绕,升化仙境。

  松阳的GDP其实并不高,但总GDP的100亿里,有16亿是茶叶销售额,再加上杂七杂八茶叶的周边,共有64亿都与茶有关。松阳是全国绿茶集散地,盛产绿茶、白茶、龙井,我们喝的西湖龙井有50%产自松阳。司机王师傅告诉我们,松阳有茶作坊5000个,近20万人从事与茶相关的行业,占县总人口的85-90%。

  据史料记载,早在三国时期,松阳已盛产茶叶。唐代,因道教法师叶法善的出现而成为贡茶。北宋,苏轼与居住松阳的祖谦禅师饮琼品茗时留下的千古传颂诗篇,道出了松阳悠久的茶史、茶文化:“道人晓出西屏山,来施点茶三昧手。忽惊午盏兔毫斑,打作春瓮鹅儿酒。天台乳花世不见,玉川风液今何有?东坡有意续茶经,要使祖谦名不朽。”

  除茶叶外,松庄村盛产桃子和笋,品质和味道在全松阳都闻名。在民宿的协调下,桃儿已经遍卖全国了。桃树上分泌的桃胶也随着近年来国风甜品的盛行,成为了抢手货。

  翻山越岭后抵达第一个“村子”凉连村的时候我有些失落,这几间像废弃的破房子居然还住着人,还叫村子?

  原来此一时彼一时。凉连村可是当年的地主村,松庄村的始祖叶万一在松庄建了房子后,给凉连村的财主当长工,即便到了三十儿还是很忙,可以说比平时更忙。忙完回到山下的松庄村已经过了年夜饭时间,几年后叶万一动了动脑筋——把年夜饭搬到早晨,就可以一家人在一起吃团圆饭了。

  多年后叶万一已经积累了许多家业,也不再当长工,但为了让后代子孙不忘创业的艰辛,大年三十的团圆饭依旧早晨吃。后世子孙传承了这个习惯,不吃年夜饭,到现在变成了整个松庄村所有村民的独特风俗。

  毛源村

  离开凉连村,路好走多了。一条洋灰马路通向远方的毛源村,巨大的古树葳蕤,矗立村头 。毛源村比凉连村大很多,村中石板当道,两侧辅以鹅卵石。山水田舍、高墙古宅,建筑以明清时期的古民居为主,分布非常集中,沿着连通松庄村的小溪林立。

  毛源村的建筑风格融合了闽派的夯土立面和徽派的歇山式马头墙,黄墙青瓦,带天井的四合院,两侧设置耳房,组成了泥木结构的二层楼房。毛源村嵌在山水间的山坳之中,泥墙黛瓦,小桥人家,溪水绕村而过,老人们穿着围裙、戴着套袖在溪边盥洗,聊天。

  知道毛源村的人不多,网上它的资料几乎没有,受关注度也影响了这里的保护和发展。有些房子年久失修几近坍颓,乱糟糟的电线编织在头顶,纵使同为中国传统村落,命运也不尽相同。很担心这一茬儿老人谢世之后,村子的未来将会怎样。

  瓯江上游各条溪流串接起来的200多座古村落,组成了华东最大的古村落。盛唐山水诗派代表,开创水墨山水画派的大诗人王维,挥毫写下了“按节下松阳,清江响铙吹”的诗句。

  “宋、元、明、清各个时期的古村落定格了当时的风格,相对完整地保存各个时代的历史信息;从建筑风格上可分为风水格局古村落、徽派建筑古村落、客家建筑古村落、高山阶梯式古村落以及水乡古村落等五大类别;从风俗文化上将其分为耕读文化、风水文化、商贾文化、宗族文化、客家文化、移民文化等五大类型。”

  松阳,是中原文化与吴越文化的交融汇合之地。《中国国家地理》把松阳誉为“最后的江南秘境”,近几年随着民宿的发展,松阳这两个字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。外边人看到了江南的另一幅山水画卷,山里人逐渐意识到自家旧屋的价值。不论外界多么喧嚣纷乱,松阳的山间还延续着农耕社会的生活,深厚的耕读文化。

  冗长的文字,巨量的图片,只有一个愿望,留住古村,尽量长尽量长,留住原生态的生活,商业恰到好处,保护意识渐强,让松庄村这样挽救下来的瑰宝,星星之火可燎原。